第一届常德原创文艺奖获奖作品: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陈黎竺的两场麦子
文/阿满
五月去
那是一个阴雨寻常的星期天,同室干部刘涛给陈黎竺打电话说,你赶快来办公室,童主任有急事。
到了,陈黎竺看见审理室主任童财德正笑得一脸稀烂。
嗯,陈伢崽一表人才我最欢了,可惜我没女儿,要不给我当女婿算了,哈哈。童主任边说边拍陈黎竺的肩膀。
陈黎竺心有忐忑,老倌子亲近人的时候往往没好事。他把自己当公仆,下面的人就成了奴隶。不过,看他今天小眼睛熠熠生辉,说不定又变成好事了呢。寒暄了几句,童主任递过来一本卷宗。
这是上面转下来的督办案,组织上决定让你参与前期侦查工作了,他说。
陈黎竺听了眼睛一亮,头皮麻嗖嗖,心里有一匹马儿狂奔,兴奋让他的脸微微涨红了。
前期侦查是案子的特殊阶段,不是谁都可以参与的。它一般发生在立案前,是通过群众举报,上级督办产生的,也是从上至下进行的。由于涉案人权高位重,里面包含着许多的复杂因素,干扰多的时候,胜负也说不准。到了纪检会,一切都是小心翼翼进行的。如果不是特别信任的人,一般不会给予安排。像陈黎竺这样参加工作才三年的干部,能够有这种机会,肯定是童主任帮他争取到的。
陈黎竺有点不好意思,嘴巴张了张想说谢谢,但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他知道谢谢两个字份量太轻了,且童主任最烦说乖话的人,那干脆不做声好了。
童主任继续说事,口气淡淡的,好像在跟陈黎竺在拉家常。
这回涉案的是洪城市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李杰。具体案情不多讲了,那是别人的任务,陈黎竺只需要知道自己搞什么就行了,而陈黎竺的任务就是寻找和保护一个证人。那证人是个女的,叫江珊,曾在金穗米业公司担任主管会计,李杰洗黑钱的时候,她跟李杰有一段扯不清的关系。去年,李杰以替她治病为由,将她隐匿到一所精神病院里去了。今年春上,这个女的从精神病院跑了,李杰派人四处找她,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找到。最近,据线人报消息说,那女的其实就隐藏在牯牛镇。鉴于这种情况,组织上决定让陈黎竺到牯牛镇去挂职,一方面是把那个证人找到并保护起来,另一方面也利用这个机会,把陈黎竺缺乏基层锻炼经历的空白填补上。
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和培养,也算是两场麦子做一场打了,机会难得,好生干啰伢崽。童主任说。
童主任乡音加土话,平时让陈黎竺听得费劲。不过,今天两场麦子做一场打的比喻陈黎竺听懂了。好啊,两件事一块做,一就二便,一举两得,这就是机遇嘛。陈黎竺心里大片的激动掀动了,整个人像鸟儿一样快飞出去了,他即将飞向田野,飞向了山林,飞向远方。
陈黎竺一边飞,脑子里一边像云彩那样过往。他想起单位曾经有个叫林红的干部,那年到某县委书记身边跟班学习,他不动声色,秘密细细观察研究,最后在一件具体事情上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结果如愿以偿的扳倒了县委书记这棵大树。林红回来后得到了提拔,到县里当副书记去了。不过,民主推荐时阻碍很大,因为大部分人不了解内情,便意见大,不过意见大也要提拔,林红到底还是任职去了。有些干部跑到组织部去告状,还给市委书记写信。当然,这都没有用。
陈黎竺没有跟着闹,看大局他还是会的,只是忙起来后,牢骚难以自控。他妈的,这么搞,有卵的味,他叽咕着,把这句话常挂在嘴边。
童主任大概是听腻了,有一天终于忍不住点拨说,伢崽,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眨着一双大白眼看东看西,后来发现心里看到的才有用,于是学会了等待。这是一个磨的过程,搞明白了,你就成长了。
童主任将那个“等”字说得很有份量。
陈黎竺没有引起重视,但一件小事让他有所省醒。那天,童主任要陈黎竺把会议文件再检查一下。陈黎竺不耐烦了,会议文件已经检查好几遍了,不说浪费时间,也是对他做事不放心。他嘴巴又叽咕起来,到了下午,室里要推荐一名干部去参加后备干部培训班,童主任让刘涛去了。
刘涛算什么,让他去,分明是怄陈黎竺,给他颜色看。陈黎竺实在忍不住了,找童主任问缘由。童主任翻着小眼睛说,我觉得你还没有成熟,等下次吧。
还是那个等。一只锤子,不轻不重的敲在陈黎明竺的脑门上。陈黎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明白了。把等字拆开来看,上面是一个竹字头,这好比是一只凳子,下面是一个寺庙的寺,说明心情要像和尚那样坐着等发生。以这样的心境回到现实中,陈黎竺把自己放在牙齿上面,一点点嚼碎了,研磨成粉,然后用开水冲成一杯黑芝麻糊,再面带笑容的津津有味的品尝。
后来,陈黎竺意识到了,终于变乖了,他谦恭为人,踏实做事,像存钱那样,一点点积攒着童主任对自己的好印象。春种秋收,现在童主任说,如果他有女儿,会把陈黎竺变成自家的人。这句话从另一个方面理解,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分明是一种好的裁决,难怪机关人说,一个领导如果不是下级的天堂,那就是下级的地狱。那么此时此刻,陈黎竺应该站在云端里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再努一把力,就应该到达天堂了。
陈黎竺定定神,看见卷宗左上角有两个不动声色的黑体字,那是机密的暗示,像一条盘踞的蛇。
童主任进一步做交代。他告诉陈黎竺说李杰是公安出身,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他已经有所察觉了,正在加紧行动。
要做好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去了牯牛镇,要尽快适应,好好干。童主任勉励说。
是。陈黎竺望着童主任,胸脯鼓鼓的作了回答。
接受了任务,陈黎竺研究案卷,内容不多,但可以顺藤摸瓜,引发对案件的奇想。有了奇想,陈黎竺的亢奋感上来了。不过,童主任交代了,要陈黎竺不必知道得那么多。这是告诫,局部就是分寸感。是的,该知道的就知道,不该知道的不要乱打听,即使是办案人员,否则就是不成熟的表现。不过,陈黎竺是看十万个为什么长大的孩子,他喜欢追究和刨根问底。那好奇心,就像抓痒痒似的,不多抓几下就不舒服。他不像身边的那些老纪检,可以不带自己的立场观点去办案,而且分寸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那种本事是人际关系里的高科技,陈黎竺年轻阅历浅,目前还做不来。所以他仍希望自己多知道一点情况,比如李杰是怎么洗黑钱的,跟那个女证人到底有哪些扯不清的关系,还有李杰有些什么厉害的裙带关系等等。
陈黎竺没在案卷里面过到瘾,不甘心,又上网上查牯牛镇。牯牛镇的书记叫王曙明,网上有他五年工作发展思路的报告。看完了,陈黎竺忽然对这位书记感兴趣了。报告是一张官脸,看不出人的性格。那么,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陈黎竺习惯性的关注自己的顶头上司,因为保持一致是铁律,况且自己挂职期满走人时,镇政府要给他做鉴定。嗯,中国基层目前大部分还是一言堂状况,镇政府的看法实际上就是王书记一个人的看法,那无论如何要跟这位书记搞好关系才行。
第二天,陈黎竺启程了,跟刘涛打个招呼,说自己下乡锻炼去了。刘涛惊奇中有祝贺。尽管刘涛在后备干部问题上超到陈黎竺前面去了,但两个人的友谊,暂时可以万岁。
牯牛镇很远,每天只有一趟班车。一辆大巴破破烂烂,行驶的时候,蠢头蠢脑的往前啃。到了目的地,陈黎竺发现牯牛镇除了四面都是高山外,其余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镇政府呈凸字形,屹立在镇子中心。大门很新,挂一溜牌子,牌子也很新,很庞大热闹的样子。进到里面,很旧,黑灰色的板壁屋一间挨着一间,办公和住宿都混在一起。走廊是逼仄的,堆着乱七八糟的木料和过时的家具。气氛是冷清的,人是单调的。
陈黎竺找镇党委书记王曙明报到。正好,他在家。
王书记三十七八岁,瘦骨嶙峋,面色焦黄,后来陈黎竺知道他是闹胃疼,三天两头发作,食堂长期给他熬稀饭。
陈黎竺进去的时候,王书记正在看文件,一屋的烟。他的右颊黑痣多如星座,小平头,领口洁白。一个精干人,他想。
王书记漫不经心的看了看陈黎竺,嗯了嗯,简单问了几句,算是见面了。
陈黎竺还想跟王书记多聊一会儿,但见那苦大仇深的样子,便退了出来。离开时,他透过烟雾看王书记,发现王书记看文件不是一翻而过,而是一句句在读。文件是最无聊的教科书,王书记居然看得那么津津有味,陈黎竺忽然有点畏惧这个人了。
陈黎竺去自己的房间。办公室小张说,这是王书记亲自安排的,我们都是两个人一间房,你一个人一间,王书记对你希望大呐。
希望就是信心。陈黎竺仿佛一下从王书记的烟雾中走出来了,他有点高兴起来了。
陈黎竺环顾了一下,房间能够放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推开窗户时,惊吓了一只青蛙,它跳入水里,一只小酒盅大的水珠在荷叶上面不停地摇晃。水珠坚持住了,它的旁边,有一朵莲花粉嫩粉嫩。
出了房门是水泥坪,月亮早早等在那儿。坪里还有一只篮球架,陈黎竺走过去时,被晾衣服的铁丝碰疼了额头。不过,这没有影响陈黎竺的好心情。
一周以后,陈黎竺有了一些职务,党委委员、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司法办主任、计划生育工作副组长、庭院经济柑橘协会副会长等等。忽然,陈黎竺有点当领导的感觉了。一大堆帽子戴着,脖子一硬,脑袋一轻,人就摆起来了。
陈黎竺是省纪检会下来的,很多人开始对他有谨慎。过了一段时间,大家见陈黎竺没有给他们带来坏处,便随意了。再过一阵,见陈黎竺没有给他们带来好处,便不做指望了。办公室小张是个直爽人,他说,陈主任什么都好,就是老实不好。
老实是没有用的代名词,陈黎竺明白是自己没有给牯牛镇带来实际利益造成的。
其实,陈黎竺努力过了,他跟单位打报告说,支援新农村建设没有资金不行。单位满口答应了,但就是迟迟不批钱。陈黎竺跟童主任叽咕,童主任说,现在单位办案经费紧张,耐心等待吧,给就给,不给算哒,反正案子一有进展你要回单位,没必要那么劳神。
既然是这样,陈黎竺只好凭自己努力争取好印象。五月,正是计划生育搞排查的时候,别人不喜欢搞,陈黎竺喜欢。这是良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接触更多的人,最好是像筛谷子一样,把镇上的女人都筛一遍。
陈黎竺心中的隐秘没有人知道,他认真的做自己的事情。反过来,小镇的人对干部的事不操心,看完了新鲜,就忙自己的去了。
陈黎竺按童主任说的,尽快适应乡下的生活。首先他学会了抽烟,因为王书记抽,他发自内心的要与他保持一致。学会了,烟夹在手指上,像举着一把枪。有了这把枪,干部的派头越发足了。这是陈黎竺在机关学不会的,只有在基层,在老百姓面前才学得会。
王书记很细致。有一天,陈黎竺吃完中饭从食堂出来,一个球刚好滚到了脚边,他捡起来,跟几个中学生打了一会儿篮球。王书记看见了,晚上开会不点名说,镇干部勤政形象很重要,不是周末不要打球。最近的一次批评,是王书记在吃饭时用筷子敲桌子。他说,怎么搞的,王屠夫的老婆快生第三胎了,你们怎么都不晓得?
王书记这么一说,陈黎竺有摔下悬崖的感觉。赶忙带人去查证。果然,事实正如王书记所说。
陈黎竺问同去的干部怎么回事。他们欲言又止。
陈黎竺只好自己来处理,但刚开口,那个凶神恶煞的王屠夫吼了起来,他把案板跺得山响,口口声声要把陈黎竺当菜剁了。陈黎竺也火了,渐渐还原成弄堂里打死架的孩子。他说,好哇,老子今天借你一个胆子,你砍哪。
王屠夫挥刀喊,我要上访,上访。
上访是干部最忌讳的词儿,陈黎竺愣了一下,王屠夫乘机甩过来几拳。然后嚎起来,干部打人呐。
陈黎竺从地上爬起来,发现嘴巴上有血,欲再上去,但被另外几个干部拉走了。
回到镇上,陈黎竺闷在房间里,把前前后后细想了一遍,说,又不是老子先动手,怕鬼呀。
陈黎竺嘴巴上说不怕,心里其实惶惶然。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刀把子由王书记握着,就看他想往哪边切。不过,几天过去了,王书记没有理睬这件事。倒是王屠夫对陈黎竺好起来了,路上碰见,不仅打招呼,还装烟。陈黎竺知道是他老婆生了儿子的缘故。
王屠夫的气消了,陈黎竺的气没有消,他坚持要王屠夫来镇政府交罚款。
好好,保证交。王屠夫鸡啄米似的点头。
然而,陈黎竺等了一个月,也没见王屠夫来交钱。有一天,两个人在路上碰见了,王屠夫没等陈黎竺开口,便赶忙说,镇政府差我几年的肉钱老是赖着,差你的钱,我急死了呐。
陈黎竺眼珠有一两秒钟定在那里了。镇政府赖王屠夫的钱是事实,不知怎的,陈黎竺心一下软了。
转眼进入初夏,陈黎竺跟其他干部一样,做完了恶人又做好人。他调解了几起民事纠纷,又一家一户指导文明建设,还发了一些不要钱的书。农忙了,他陪着农艺师一起指导柑橘嫁接,还传授太阳能技术等。
陈黎竺做好人的样子很好看,老百姓说他像电视里的播音员,那意思是正人君子说假话也中听。
有一天,小张悄悄告诉陈黎竺,说王屠夫其实是王书记的亲侄子,王屠夫得儿子那天,王书记还让小张送去了两百块钱。
陈黎竺听了,嘴巴撑开半天没有合上。
乡下的时间以太阳为标志,升升落落忙不赢。某一日夜里,陈黎竺找不到事情做,从镇政府走出来,心里一片葫芦南瓜藤混搭。
来镇上这么久了,那个证人连影子都没有。排查时,挨个看了,就是没有发现像她的人。但既然童主任说在这里,那就慢慢找。幸好省里不急,童主任也没有催他,不仅不催,半个月来,甚至联系都断了。这有点蹊跷,莫非出了状况么?在陈黎竺的记忆里,翻云覆雨常有之——去年,一个案子如火如荼查了一阵,突然领导说不查了,结果就不查了。接着,那查别人的,转眼成了被查的。再接下来,还调走了两个。所以,陈黎竺知道紧跟领导蛮有风险,跟得好,像林红那样,跟得不好,像那些被调走的干部灰溜溜。
纪检会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很多时候,人在风口浪尖上立着。遇到浪头拍打,若掌握不好平衡,就会掉到水里呛着。但是陈黎竺相信童主任,那老倌子虽然不好伺候,但从工作到生活作风,基本没什么把柄给人抓。这么多年来,他像个平衡专家,掌握了火候,经受了风雨。最重要的是他肯帮忙,关键时候会担硬担,这种人如今很少了,不肯帮忙的领导,紧跟也没用。而那些见荣誉就收,见困难和责任就推给下级的领导,陈黎竺从内心鄙视。相比之下,童主任还是好,他既然跟定了,就跟到底。现在,童主任没有说不查,那就坚守好了。只是接不到童主任的指示,陈黎竺心里很空,整个人像掉进井里一样,被太多的寂寞和孤独淹没。
陈黎竺漫无目标的走着,一串口哨声颤悠悠。这时,有夜火虫在老屋上空漂浮。陈黎竺抬起头,一眼望见月亮从轱牛山脊上走下来。
月亮表面上是公众的,思想却在某个人的骨头缝里。陈黎竺有好动的一面,喜欢打篮球,但静起来也很静,搞案子的时候,一天两天不出房门也是常事。在外人眼里,他是个单纯青年,再一看,觉得他还是一个明白青年,再一看,还觉得他是个有想法的青年。当然,这都是陈黎竺的表面,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性,骨子里仍旧是那个忧郁气质加浪漫情调还加点吊儿郎当游移不定的他。
就像没有人知道陈黎竺会打篮球一样,也没有人知道陈黎竺会写诗。上大学的时候,他在校刊上发表了第二本诗集之后,正准备利用诗歌找饭碗,不巧,纪检会到学校招人来了。他意外地考进了纪检会,慢慢的,他把很多东西都收敛起来了。三年过去了,陈黎竺学会了拧眉毛搭眼皮撇嘴巴打哼哼。面对犯人时,他会跟其他人一样拍桌子,做雷吼摔杯子骂粗话。当然,秀自己的时候,他也不放过。年末茶话会,别人唱红歌,他站出来吟诗。他把优美词语跟政治流行语捏巴,最后秀出来的诗,八不像,却能赚点喝彩。
然而,陈黎竺没有遗憾,现在他是个办案人员,往某些人面前一站,会令他们十分紧张。想到小时候跟小伙伴打死架的情景,哼哼,现在好啦,仅凭眼神就能让对手畏惧。
但此时此刻,陈黎竺有点空。这种空,不是没人管的空,而是身边没有支撑的空。有领导管的时候,等于身后有一座钢筋可以依靠。有同事监督的时候,也等于手里有拐杖握着。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是一根独木桩,插在荒原上,孤零零,空落落。
如同牙齿在牙床上等待 ,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 月亮,风中呼啸而过,颜色淡了,思想干了 ,冷也干了。
这是过去的一首诗,现在回忆,像捡回了遗失的钥匙。他的心情立马好了,脸上浮现了笑容,步履安装了弹簧。
忽然,他的鼻子痒了起来,缩了缩,闻到了一股米香。他蹑手蹑脚的觅去,看到一只井台高高在上。可不,月亮先到一步,把井台变成了舞台,定睛看,有一个女的在那里洗衣裳。
这是一张生面孔。轮廓模糊,印象深刻。陈黎竺头皮绷紧了,浑身麻麻的,疑惑像山里的雾霭慢慢升腾起来了。过了一会儿,陈黎竺脑子开始冒泡泡了,再过一会儿,他的心像一只鸟儿在笼子里扑腾起来了。
陈黎竺有点不相信,这么轻易就发现了女证人,不是幻觉就是圈套。那么,明天要做进一步核查才对。这样想的时候,陈黎竺悄悄退了出来,离开了井台,离开了老屋。
第二天,陈黎竺走访了几个群众,知道老屋的户主叫花奶奶,七十多岁了,在镇上做半人半神的事,什么红白喜事看日子看风水做法事等等,大家都要请她出来操持。花奶奶家有四口人,孙子九伢子是收养的,现在可以放牛了。今年年初,她远房的孙侄儿被石头砸死了,留下一个残疾媳妇和一个奶娃。花奶奶搭了口信,那残疾媳妇便带着孩子投靠过来了。
陈黎竺点点头,半信半疑,想那月亮地里的印象,再看眼前的女子,他有点把握不准了。一个人的细节把差距拉大了,更重要的是与卷宗有出入,案卷里面没有讲女证人结过婚,有孩子,更没有讲她说话有障碍。这些东西不成立,那女人便不像。不过,陈黎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手里滑溜溜攥着一个什么东西。他不敢松手,怕跑了。于是,他变成了一只牛虻,牢牢地盯住了老屋。
(节选自阿满的中篇小说《陈黎竺的两场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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